栈房街和无花果树

奔波儿灞 · 发表于 2017-03-31 22:49:41

   我印象中有一条这样的老街，它像一瓶陈年老酒，只要轻轻揭开瓶盖，往事就可以佐酒。回忆便是一场宿醉。它便是———栈房街。
   只不过，随着城市发展规划需要，这条曾经繁华的老街已早已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就消失在人们视野，破败残旧的砖瓦房变成了一幢幢由钢筋混凝土堆砌而成冰冷的高楼大厦。只保留着街名由我这般怀旧的人去追忆。
   印象中的栈房街并不长，街道中的路，差不多是中间垫石块，两旁铺土的。假如你是个地质学家，你一定会认为那些石块是古代地质变化之时，整批由地下翻上来的，不然怎能那样不平。道路两旁是一排排参差不齐，高矮不一的木结构明清建筑式的老房。由于年代久远以及年久失修，所以看上去极不体面。像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歪歪斜斜的醉汉。不过从诸如“三英战吕布”“蝙蝠”“葫芦”寿桃”之类的雕花门窗还是能依稀窥探出当年此地的繁华景象。各家各户门口都栽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时不时有几束芭蕉从矮墙上羞答答的探出头来，与老街两旁的商店，茶馆，理发店，馆子和络绎不绝的人流一起为颓败惆怅的老街增添了几分生机。
      据老人们讲，早年间，宜宾合江门一带开设有山货药材的收购点，云南来的山货客多落脚于此，为方便马帮、背挑客、包袱客和庄客，于是栈房街的栈房便应运而生，形成了街。而栈房原本叫做“站房”，从翁注霖《南广杂咏》一诗便能得到佐证：“马蹄脚下尽居廛，烟火相依夹道连。忽听市声呼口岸，站房知在隔邻边。”
      老人们说，在城里住宿称为“马蹄脚下”，饭钱叫“口岸”，客店统称“站房”。想必这便是栈房街名义的由来吧。
      外公就告诉我，当年鼎盛时期的栈房街是十分了不得的。曾经有八十余间商铺，20来间栈房，栈房当门一个柜台，柜台后必有一人经营着生意。走在街头就能闻到各种药材和山货的气味。当年栈房除了对往来商客提供住宿和货物存储，还代客鉴别货物真假，因为山货、药材品类繁多，来路不一，如“三白”（白银、天麻、半夏）、“三黑”（生漆、黑猪鬃、鸦片烟）很是“考”人，而栈房的坐柜先生便是鉴别货物优劣的行家，使客商不致受骗上当，我细一想，外公识别药材真假的本领想必就是从栈房学到的罢。
   除此之外，客商有病，栈房还代为请医生熬药；客商堆放的货物霉烂，被老鼠损伤、被窃，照价赔偿。这样得“一条龙”服务在今天看来这是鲜有的。所以，宜宾栈房街便以交易公平闻名于远近，有“童叟无欺”之名。
      外公还讲：街尾曾有间叫火神楼的茶馆，会当街摆一汤锅，熬着一大锅上下翻滚的骨头汤，把油炸麦粑放在碗里，用鲜汤浇去，然后撒一小撮葱花，香！
   火神楼的油炸麦粑我已然没有口福了，可老人们口中几十间的客栈和“云南老山娃”的包袱客在我的印象中也始终没见过。外公说，那是由于水陆港口和交通物流的发展得日趋便捷，栈房街在我出生之前就已衰落，往来客商极其廖廖。最后马帮的驼铃和包袱客的吆喝唱响了栈房街最后的绝唱。许多栈房改建成了住房，就连街口土地庙的土地公土地婆也在破四旧时被小将们“革了命”。
   我相信外公的话是经得起考证的，因为他就是栈房街的老街坊。栈房街虽然逐渐冷清了，不过过春节时，她还是热闹的。
   街上商铺，地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有趣的小玩艺儿——爆竹、风筝、铁圆环、口琴和年画。还有许多好吃的年货，像干果、蜜饯、花生和米花糖与大白兔奶糖什么的。年三十儿晚上，街上各家各户按照旧时的规矩都会祭祀灶神。从天一摸儿黑儿鞭炮就响起来，把老街照的亮堂堂的，像是办喜事，火炽而美丽。人们祭祀的贡品少不了麦芽糖，据说这样就可以黏住灶神菩萨的嘴，他就不会到了天上向玉皇大帝报告家中的坏事了。不过，麦芽糖都被孩子们享用了，并没有黏住灶神的嘴。
      外公的老房子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每间屋子都有二三十尺高的门槛，这我是极不喜欢的，幼时跑进跑出十分吃力。除了不招我待见的门槛外，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要属院前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了。
      老屋在街道的正中央，院前的花圃里静静地生长着一棵奇怪的树，叶子圆圆的大大的，有齿豁，不见开花，却长一树青青的果。果子又软又甜。大人们都说吃这果子比吃那些零七八碎儿好的多。外公告诉我那是无花果树，结的果叫无花果。我问外公这株树多大了，外公摇了摇头：“很久了，我来这时它就在这里了。”

      每年夏季树子必定会长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像一把巨大的扇，在老街上显的格外醒目。这时候，我便会和几个表兄妹缠着外公給我们打果子吃。树子长得很挺拔，所以果子挂得很高，外公便会拿来一根细长的竹竿，全神灌注的给我们打下成熟的无花果。这让我们想起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于是我们便拉长着衣服，你争我抢的接住从树上掉下的无花果兜在怀里。生怕掉在地上会不见了！可每次我们要迫不急待的将果子送入五脏庙时，外公总会让我们先給曾祖母挑选些最大最软的送过去。并告知我们这叫“礼数”。接着便自顾自说一些类似“大孝之至，莫大乎尊亲”之类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老曾祖母穿着瘦蓝布卦，躺在无花树下的藤椅上息凉。她左手拄着从不离手的拐杖，右手拿着蒲扇慢悠悠的来回驱打着蚊虫，她半眯着眼，像一只垂垂老矣的猫，悠闲而慈祥。我们把果子送个去，她慢慢拿起其中最小的一颗放进嘴里，由于牙齿掉的差不多，她只能用上下牙床慢慢的来回咀嚼，又像极了食草的骆驼，样子十分好笑：“比去年的甜，嚼不动啦！你们吃吧！”她挥手示意。“礼数”行完了，我和兄弟姐妹慢慢品尝着香甜的无花果，一旁的曾祖母用扇子为我们去赶着蚊虫，看着我们的吃像，她笑得露出两排光洁溜溜的牙床。
   在我记忆中曾祖母走路是吃力的，就像院前无花树上的蜗牛，慢的让人心急。所以天气好的时候她成天都坐在树下。外公告诉我，老太太是前清的人，打小就裹了脚，所以走路不好使。倘若我要是不听话，外公便会骇我，把我脚也裹上。我想要是像曾祖母那样只能坐在无花果树下打蚊虫，即不能去街尾和兄弟姐妹们攀爬那棵最大的皂荚树又不能搬开断砖捉红色的百足虫了，也就不得不安分一些。
   多年过去了，当初围在无花树下摘果子的小孩也都各自成家立业多年不见了，无花树在老街被拆时候一同连根拔起，送上了车不知去向，外公也随着爱在树下乘凉的曾祖母一齐做了古。栈房街如今变成了美食街，随着它不见仿佛还有什么，至于是什么，终于我也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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