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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觉得，戴眼镜的老爷子是极可爱的。 南溪古街里头的沈大爷，可爱之处又不仅止于他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
他是常在“黄帛流风”的牌匾下出摊的，摊子铺在地上，并不怎得起眼。 大年初二那日和母亲闲逛路过，“嘣”的一声巨响，才将我们的视线拉到他的摊上。 一时间，三三两两的人群皆聚拢来。 拍照的拍照，掏钱的掏钱。 清冷的生意在分秒间，便热腾了起来。
沈大爷周遭林林总总的谋生行当，轻易地为他在广阔的广场上，划出一方小天地来。 他逆光坐在矮凳上，身后投射过来的日光，将他的耳根照得红而通透。 如同他身前灰泥小火炉里，烧得正旺的木炭。
炭火散出的光，又在他老旧的镜片上，折射出凰火一般炙热的颜色。
因而第一眼瞧过去时，并不大看得清他的眼神儿。 只朦胧觉着他嘴角，含着一抹调皮的笑。
他的手上，正摆弄着一架奇怪的老式机器。 “你瞧，那就是爆花机，现在恐怕早已没处寻了。” 身边的大叔，急急的拉了女儿来看，两人皆双眼含光，如同寻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原来，好奇的并不仅我一人。
“爷爷您卖了多少年的爆米花？” “五十二年咯！”手中活计不停，笑吟吟的抬头答了我，续又埋头专心做事。 片刻，又抬了头，嗓音清亮的对我道： “我今年75啦！”
周遭围观的人极多，人人都举着手机在拍他。 但老爷子半点也未见慌张，不急不缓，闲庭自若。 显然，早已见惯了这般场面。 因又可见，如今的人们对这些旧物旧事，是怀着极深刻的情感的。
“呼、呼、呼……” 老爷子双手开工，左手转着爆花机，右手转着鼓风机。 整个人一下子就进入到忘我的境界里，自带节奏。 那样子，俨然一位正沉醉于这场表演中的艺术家。
炭火被爆花机遮住了光，彼时你便能透过镜片，瞧见他眼神儿里的欢喜。 我并不愿意用浑浊的老眼来形容那双眼，因为那仅仅是外在的形。 他眼中的光芒是清亮的，如同一个顽皮的孩童。
我问他，爷爷为什么75岁了还要卖爆米花？ 他给的答案，让人惊喜不已。 “我觉得特别好玩儿。” 笑意深深，吐出这话的时候，脸上未见片刻的犹豫。 那一瞬间，我觉着他眼中的光芒盛到了极致。
我们常会觉得，这样年纪的老人，还在经营着这种风吹日晒的行当，定是为了生存。 而显然，我在问出那样惭愧的问题时，期待的本也是老爷子会令人心酸地答案。 我原该为有那样的想法而深怀歉意。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无法被揣度的心事。 无论何人，皆不能妄断这市井中的芸芸众生呵。
那一瞬，他身上那条围裙下摆的多处残缺，在我的笔下，从—— 他身上那条藏蓝色的棉布围裙，显然已用了许多年。 伴着他在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同他脸上的皱纹一道，缓缓磨出了时光行走的刻纹。
笔锋一转，变成了—— 他身上那条棉布围裙是几十年前的老旧款式。 但下摆那一排形状各异的破洞，如同岁月精雕细琢的镂空花纹，让这原本简单的围裙显出新奇的样式来。 愈发衬得沈大爷，像个天真的孩童。
下笔行文，原是这般了。霎那之间，便能转过许多个念头。 同样的一件东西，因了心境的改变，写出的东西，让人从中体会的情感亦是不同的。
免不得会常叹：这世间百态，人人不同。又岂是你一人一笔，能写尽的。
52年，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漫长的时光。 而在我们相谈甚欢的半小时里，其实我亦知道了他当初从事这个行当的无奈。 “其实我现在的生活还过得去，只是觉得好玩便接着做了。” 感谢这个“好玩”，让我们在今日还能得以见着，快要绝迹的老式爆米花的制法。
我不知道做老式爆米花的沈大爷，在别人眼里算不算得上一个匠人。 也不知道老式爆米花的制作技法，能不能称得上传统手工艺。 但在我的眼里，沈大爷口中的“好玩”二字，是比为了生存还要难得的一种坚守。
我采访过很多传统手工艺者，他们或多或少都在言谈中透露出无奈。 有人坚守是为了生存，有人坚守是为了传承…… 如沈大爷一般，为“乐”而行的人，能有几何？ 52年的风霜雨露，其实又岂是“好玩”二字便能道尽的。 这简单的二字里，何尝不是沈大爷最执着地坚守。
一年前写过一篇文，一万余字，写了许多传统手工艺者，希望能让这些传统手工艺入驻到南溪古街，用传统手工艺来诠释古街之古。如今愈发觉得这样的法子可行，沈大爷如今不正是古街一道让人难以忽视的风景吗？
我们常常在说，要传承和保护传统手工艺。 而我母亲说，也许传承和保护传统手工艺，最需要的是沈大爷这种精神。 是了，为“乐”而坚守，方更能渊源而流长。 传承者是快乐的，传统手工艺才能向我们展示出更大的魅力，不是吗？
后记 沈大爷说有些忙不过来，我便帮着他卖了一小会儿爆米花和人参米，他竟放心的不知去了何处，好长一些时候才回来。被陌生人这般信任，心下是极欢喜的。
来往的行人问我，爆米花是你卖的吗？怎么看都不像啊。我便嘿嘿的笑起来，只说自己是路人。拉着女儿来看爆花机的叔叔，拿了手机拍了照给我看。外头围着原是来看沈大爷的人群，忽得举了镜头拍我。我便没有沈大爷那般闲庭自若了，只顾埋头装人参米，以掩盖内心的羞怯。
每一次完成一篇文，总能收获不一样的体验。 这大抵，也是我愿意一直写下去的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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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02-18 17: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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