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不断,希望不断
1
已是近4年前的事了。 那年冬日,拖着行李箱独自前往大连,那是彼时去往的最北之地。 带着南方孩子对大雪的向往与渴求。
刚下飞机,便有鹅毛大雪倾空而下,仿佛知我是为寻它而来。 仰头,隔着雪幕,那些南方亦可见的高楼、路灯,仿佛亦是极不同的。 带着一种清冷,以及,可爱。
他的影子,便是在我将视线下移时,出现在瞳孔中的。 他跪坐在地下通道口,埋着头,看不清他的眉眼。一小撮黑灰色的胡子,沾了些许雪粒,格外惹人眼。
他在拉二胡。大东北冬日的风,夹着雪花凛冽着从耳边呼啸而过,因而并不能听清他的弦声。 他头上是东北人常戴的雷锋帽,靛蓝色,已有不少的雪花在帽子中间沉积下来。 身旁摆着的一个破旧的瓷盅,昭示着他的身份。 大抵,他还未拉完这段旋律,所以并不打算去通道中避雪。
我拉着行李箱,就这样不远不近的隔着雪幕瞧他。 东西南北乱刮的风,偶尔会吹来一段极短的二胡声。 暗哑,且悲。和彼时彼刻跪在雪幕中的他,向人传达着同样的情绪。
大抵过了两分钟,他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捡起身前的破瓷盅,转身往通道中行去。 瞧着他前进中的背影,我蓦地心跳漏了半拍—— 他,是个跛子,且跛的极厉害。两边肩头忽高忽低,走得极其吃力。
2
雪开始越下越大,我的帽子和行李箱上也积了好些雪。我原是为它们而来的,彼时却无心雀跃,只觉得彻骨的冷。 因了温度还是别的什么,并未可知。
跟进地下通道后,他已经寻了地方重新跪坐下来。 正拿了一只线织的手套,在细细的擦拭二胡上残留的雪花。 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浓黑的眉毛,眼睛极深邃,眼底正带着爱恋——他在瞧着那柄二胡。
“妈妈,我们给那个乞丐两块钱吧!” 有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然后有小小的身影奔过去,将钱放进他的破瓷盅内,然后快速的跑开了。 他没有抬眼,只略略伏了伏身子,算是谢过了。
“不,他不是乞丐。是卖艺人!”我竟在心底里辩解。 前者,我们用同情的眼睛来看。他,是必须要用敬佩的眼睛来看的。
应是察觉了我的视线,他忽然抬了眼,看见我,愣了片刻,然后笑弯了眼睛。
胡子上的雪粒子还未化完,让他看起来,可爱得紧。 他盯着我,执起弓子,拉出第一个音符后,方才埋下头去。 嘴角仍留着笑。
我其实是听不惯,亦听不懂二胡音的。 却莫名的在那一刻,从他的眼底、笑里、旋律里,觉出某种希望来。 似悲,又喜。
有那么一刻,我恍然觉得我有些懂他方才看着二胡时眼底的爱恋。 他从不孤独,从不畏惧,还能有澄明的眼和希翼的笑。 大抵因为,他有那柄二胡。
他们是并肩的伙伴,是相依为命的情人。 弦音起,便是彼此述说情话的开始。 弦不断,音不止。 情不死,希望不灭。
音乐停下的那一刻,我从兜里掏出钱,放进他的手心里。 然后说:谢谢。 从他抬起眼,望着我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接下来的那一曲,是为我而奏的。
从西南跨越万水千山,抵达东北,他是第一个落入我视线的人。 暗哑的二胡音,奏响了这趟整整一月东北之行的序章。 在大雪纷飞的北地,暖了一个旅人孤独的心。一句谢谢,道不尽我心中的感激。
他抬起眼,眼底一片澄明。 大抵因为冷,两腮晕出酡红。张了张嘴,最后仍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从未有人同他讲过一声谢谢,他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3
次日,雪已堆了数尺之厚。白茫茫的雪之境,映得整个城市格外亮眼。 推窗的那一霎那,我知道,自己眼底的惊艳,定不输于多年前在纳木错抬头瞧见星罗密布的那个夜晚。 只脑中忽然映出他澄明的眼来。 不知这大雪纷飞的整夜,他是否安好。
二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常常纵容自己做些奇怪的举动。 就好比跨越万水千山,去寻找某种自己并不懂的一些情结。
孤身一人,带着许多颗不一样的心,因此从不觉得孤独。 因为旅途,总能叫你生出新的希望。就像—— 他风雪中的泯然一笑,以及,对“二胡情人”爱恋的眼。
许多年后,我总觉着他的那一笑,有许多含义。 他在告诉我,再大的困境,只要心不死,希望便不会灭; 再大的风雪,砥砺前行,总能和温暖相遇; 再远的路,只要一技在身,无所畏惧……
嘿,有着可爱胡子的叔叔,你和你的二胡, 还好吗?
PS:时隔多年,前日在网上看见这张题图,大叔的影子清晰的浮上脑海,遂有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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