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遥远的四川来到了珠三角腹地,从泥泞的山路到水泥路,一切对于我来说是新鲜的好奇的。顺德的天气很好,如果不吹北风,让我忘记了四季中还会有冬天。 一晃就在厂里做了二十多天,我的工作就是把做成成品的牛仔裤剪干净线头,再折叠成十条一捆。我后来很久才了解,我们这个厂只是帮人家大厂加工的,一条牛仔裤要做完还要好多工序,我们只是完成了前期。那时候的牛仔裤几乎都是出口的,外国人一般高大,所以那个裤子大码可以到我颈子那里。剪一条五分钱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个月我关了一百多钱工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终于可以自己自食其力了。 我收工资了,就开始给我姑姑生活费了。以前父亲给她都不要,一个月八十块钱生活费,现在看来多便宜啊!我们四个人吃饭,除了姑姑姑爷以外,还有一个叔叔,和我姑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因为和姑姑是一个姓,就认成了兄妹,他在家里占十一,姑姑就叫我叫他一叔。一叔脾气好的很,你和他说什么总是嘿嘿的笑着,对我非常好。他和姑爷除了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以外,还对姑爷有救命之恩。 姑爷有一年做了阑尾炎手术,但是没有钱。这里要说说我的姑爷,他原本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母在他几岁的时候就相继不在了,他前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能够长大都全靠哥哥姐姐们的护着,后来哥哥姐姐都结婚了,就剩下他和弟妹三个,家里就只有几间漏雨的茅草屋,没有读过书,早早的就在外面谋身。不知道怎么样就在我们县城里认识了我姑姑,姑姑那时在我们县城里一个做藤椅厂的地方上班,反正不管我爷爷奶奶怎样反对,就是铁了心要跟着他。他们家离县城还有好几十公里,家里一无所有,奶奶想尽一切办法,还把姑姑关在家里几个月,后来好像姑姑有孩子了,没办法才答应婚事,所以那个时候姑爷还是蛮厉害的,空手套白狼,就把我姑姑娶回家了。 回到我姑爷做手术上面来,那个时候出来不久,刚交了一点住院费,后面就没有钱医了,没办法就偷偷从医院里出来,准备回家乡再说。刚做了手术还没有拆线,一叔就一路护着他坐火车回家。火车上之拥挤,全靠一叔把他抱上抱下,所以姑爷一直感念他救了命,两个人就是过命的交情,一叔不善言辞,联系做工啊什么那些姑爷都想着他,正因为有了这份义气,也为几年以后的祸事埋下伏笔。 我也慢慢的很喜欢一叔,他憨厚老实,就像是一堵稳稳的墙。他的胃口很好,一顿要吃好几碗饭,吃面他说他可以吃的完两斤,那里的面不像四川是一根根的,却是一饼饼的,弯弯曲曲。就是一叔的脚其臭难闻,我想他讨不到老婆二十五六还单身可能除了家里穷以为,脚臭也是一个因素。当然,我还给他想了一个因素,就是他爸爸妈妈没有把名字取好,他姓周叫光贵,这不是周光棍吗?!我这样一跟姑姑说,把姑姑也笑惨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幸运的,比起那些在外面打工找不到依靠的,吃饭都成问题的,我至少还有吃有穿,有人疼爱… |
(四)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四年的年尾,厂里在腊月二十四就放假了,要到明年正月初八才开工。这是我第一年在外面过春节,出来小半年,我长高了也长胖了,原来的七十多斤到现在九十多斤,脸色红润。 马岗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味道,广东人原来也是这么看重过年的。市场外空旷的地段专门设了一个花市,全部是漂漂亮亮的各种各样的菊花,金桔,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花。每家每户,不管是宽敞的别墅还是一般的人家都会在院子中间摆上好多盆花,花的中间肯定要摆上一盆高高大大的金桔,再在上面挂满红包,厂里面尽管放假没有人更是摆的气派。 快过年越发的想念在家的妈妈和弟弟,我没在家母亲又忙里又忙外的,肯定非常辛苦。不知道他们在家里怎么样,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全靠写信,母亲又不认识几个字,收到一封信写的都是歪歪斜斜的,而且一般没有特别重大的事都是报喜不报忧。姑爷晚上吃了饭没事就总是逗我,知道我想家,就开始唱他自己编的要饭歌:我的妈我的娘,你在家嘛好辛苦啊!要做饭呢又要种粮……他老有才了,唱的我眼泪花花的,姑骂他了就哈哈大笑才不唱。看我伤心的又开始讲笑话把我逗笑。 过年那个月收了三百多块钱,姑带我去江对面的容奇镇买衣服,现在叫容桂镇了。晚上去逛的夜市,热闹的拥挤的就像宜宾的东街。我给父亲买了一套衣服,给自己也买了一套衣服过新年。 新年开工厂长给每一个工人都发了一个红包,我也跟着那些老工人一样接过红包的时候给老板说一声恭喜发财。厂长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本地人,脾气暴躁,经常听到他暴跳如雷的骂人。过完年开工没多久我就想着整天这样剪线头也没有什么前途,工资又低也没有学到技术。于是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胆战心惊的走到他面前给说我想去学做专机,没有想到他竟然还答应了我的请求。在制衣厂里做专机比一般的车位工资还要高一些,还自由一点,没有货就可以下班。 厂长就让做专机的阿章教我,我就叫他师兄,阿章也是四川的,老家相隔也很近,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男孩子,头发用摩丝整的一根都不乱,有时候他头皮发痒,也仅仅只是用一根小手指轻轻的划几下,一定会保持发型。衬衣也非常干净,质地很好的那种,那时候特别流行萝卜裤,总是把他的衬衣放进黑色的萝卜裤里,很帅,又很幽默风趣。几年以后我和他在另外一个厂相遇,又做了一年多的同事,他打麻将十打九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娶了一个他不是很喜欢的妻子,所以整天没事就泡在麻将桌上。 我慢慢的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没事的时候就和姑争抢游戏机,就是只能打俄罗斯方块那种,两个人好像两姐妹一样没大没小的。或者就看小说书,借不到就去租书看,三毛钱一天。琼瑶不知道赚去了我多少眼泪,什么金庸梁羽生古龙芩凯伦梁凤仪……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交给父亲自己留下的一二十块零花钱全用在了租书上。 |
(五) 慢慢的和厂里的同事也熟悉起来,春天来了,就和同事些约起去江边放风筝。马岗四面都被江包围,骑单车跑一圈可能要三四个小时,没有货做的时候我们就用报纸糊风筝。一天下午没有货做我们四五个人,一个踩一个单车沿着长长的堤岸前行,一边是绵绵不绝的江水,堤岸里边是宽阔的香蕉林。放风筝已经变的可有可无,迎着风骑着单车疯跑更有意思,风吹的香蕉林哗哗的响。骑的累了,把车子丢在一边,躺在堤边的青草里,看着天边的夕阳西下。现在想起来,那个场景一直在我脑海,多年以后,仿佛都依然闻到青春的味道。 日子一天一天的滑行,转眼我就出来一年多了。一个月给妈妈打一次电话,除了邮电局马岗新开了好几家专门打电话的门市,一块五一分钟,在当时是蛮贵的。妈妈接电话也不是很方便,要头一天就要先打电话去乡下的商店里,给老板说好叫母亲明天什么时间来接电话,老板就会传书带信的通知母亲什么时候来等着。一般都舍不得多说,打个几分钟就看着电话机上面的时间五十多秒的时候挂掉。 姑爷从一开始的帮别人打工,也慢慢的接一些小工程自己做。后来他接了一个大工程在桂洲镇那边,姑姑也从针织厂辞工去工地上做饭。一叔也跟着去了,我只好搬到厂宿舍里面去住。厂宿舍就在车间的楼上,环境还是可以,吃饭就在食堂。我不上班就去帮父亲洗一下衣服做做饭,或者过江对面姑姑那里去玩 。我去的时候搭车去,就为了回来的时候一叔送我回来。我特别喜欢坐在一叔的单车后面,他骑车很平稳,基本上不会急刹车,我喜欢他那憨厚的样子。我想去哪里玩只要叫他都会带我去,喜欢吃什么水果也都会给我买,生病了他也会带我去看医生。他像一个父亲一样宠着我,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喜欢一叔,但也只能在心里,我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姑姑他们也肯定不会同意。我一直不知道,一叔晓不晓得我这种心思。 这样又过了大半年,姑爷的工地出了大事,具体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姑爷工地上的工人惹上了广西仔那一帮人,因为义气,两帮派打群架,姑爷和一叔都受伤了,工地也做不下去了,姑爷和姑回了四川,一叔和姑爷的弟弟去了云南。 我依旧在厂里面打工,一叔也就更成了心底深处的秘密。或许一开始我就把这份秘密设定成了不可能,只留给自己一个人悄悄的想象,想象着或许有一天,我对着一叔说,你带我走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但再见到一叔是过了四年以后,姑他们也又在马岗打工,一叔从云南过来看姑爷的,我其时已经有了男朋友。我听说一叔来了,特地去姑那里看他。吃了饭以后姑他们说打麻将,我让一叔给我看着,我说我不会打,整整一个下午,一叔就坐在我背后看着我打麻将,一直还像以前那样,憨厚的笑着。可我,却依然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带我走吧,不管去哪里。 若干年以后,我在南溪偶遇到一叔。最尴尬的是我没有认出他,我在卖水果,挺着大肚子,肚子里面是我第二个孩子。他笑着望着我说:梨子多少钱一斤?我习惯性的答着,说着这个梨子又脆又甜,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我认出他来了。在那一瞬间,我羞的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隐藏起来,我羞的是一叔再见我时,我早不是当年小女孩的样子,而是一个大肚婆。我打电话叫来老公和一叔一起吃了一顿饭,知道他从云南回来迁户口,因为那边要拆迁了,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 |
(六) 一九九七年正月,对珠三角地区影响最深远的一个老人离去了,很遗憾,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香港回归呢。当七月一号卓琳代表邓小平在香港见证回归时,我在食堂的电视看到这一幕竟有些悲伤,或许,是因为那全体的起立,长久的掌声吧! 我在厂里每个月有五六百块的工资,在专机这个工序做的也算是熟手了,我们厂跟其他厂比起来这个单价还是低了一点,在马岗的制衣四厂就做专机的就有八九百一个月。刚好认识里面的老乡给我说制衣四厂走了一个做专机的,要收一个顶上。我就有些心动了,但是这个厂肯定不会放我走啊,我在这里从一个剪线的培养成一个专机熟手,肯定不会同意我辞工转厂,而且就在同一个地方的其他厂。 我想来想去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知道制衣四厂货源稳定,单价高,而且他们平时还不愿意收四川的呢。我决定去试一下再说,先去面试,通过了他们的实践操作,就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开工啊?我说明天吧。回去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去买了一些包扎用的医药东西,把自己一只手绑着吊起来,抹点红药水,万花油,这样有色有味有型的,推着一个单车回去就说骑车把手摔伤了。这样厂长就叫我好好休息,好了再上班吧。白天我就溜去制衣四厂上班,晚上再回来厂里住,心惊胆战的想着瞒过半个月就好了。厂里压了半个月工资呢,等发了工资我就不怕了。 终于熬到了收工资,我正要去找厂长说不做了,可他先在门口等着我回来,我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完了,肯定他晓得我跳厂了。他一看到我火就腾腾腾地冒着,破口大骂,我这个没有良心的,对我那么好,居然成了莆志高!我低着头,由他骂我,好吧,你骂够了我也就不欠你的了。 过了这一关,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了,我也搬到了四厂的宿舍。工资又还可以,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钟,有货做就代表着工资高啊。在这个厂,多数都是江西的工人,老板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老板娘也每天在厂里忙里忙外。在外面打工的,最多的就是湖南湖北广西四川这几个省的,其中江西的工人最受老板喜欢。也是,连在外面做小姐的,打群架的 ,很少听说有江西人参与。江西的女孩子很勤快,这在我后来遇到的江西人中也印证了这一点。以前他们一般都是男的出去找钱,女的在家里犁牛耙田,上山砍材,什么都愿意做。江西老表重男轻女的思想更为严重,一个耍的好的工友给我讲她们过年爷爷奶奶给红包都只给男孩子,她们都没有的。而且父母特别心疼儿子,女儿找的钱都是给儿子结婚用的。江西的女孩子又特别的贤妻良母,一切都以老公为中心,所以,如果我是男的,一定追江西妹做老婆,当然,得要有钱才行,他们要的礼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不会像我们四川的娘家还陪嫁回来。 我来这个厂不久就又来了一个新同事,是我的老乡。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胖胖的,我们一见如故,我因为一直在食堂吃,早已瘦到七八十斤,我们两个在一路,就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胖一瘦,想不看两眼都不行。后来,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直到现在。 |
(七) 生活中有了一个好朋友,味道也不一样了。她姓熊,我就叫老熊,一直叫到现在。上班一起,吃饭一起,连睡觉也睡在一张床。老熊特别喜欢唱歌,也唱的很好。晚上和她睡在床上,翻着她那厚厚的歌本,随便点,让她唱给我听。遇到我喜欢的,就让她一遍一遍的教我。《晚秋》,张信哲的《别怕我伤心》,最喜欢吴奇隆的那首《梁祝》。 没货做的时候两个就骑单车出去玩,有一次在江边,下大雨,又没有地方躲,干脆就在雨中疯跑,还好,两个后来都没有感冒。一次发了工资,我和老熊都好奇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卖的是啥,又没有去消费过,怕不知道规矩丢脸。两个相互鼓励故作镇定的走进去,吃的什么甜品早已忘记,只是那种新奇,尝试后的满足一直记在心头。 老熊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她驱散着我内心的忧郁和自卑。但她也有她的烦恼,一直在心中暗恋在她的一个表哥,亲戚关系很远的表哥。她左暗示右围堵,无耐那个表哥早曾经为情所伤,已心如止水不接她的招。或者正是因为这种高傲和冷酷,让她欲罢不能。老熊有三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孩子,平时也很得父母的宠爱,为了这件事,姐姐们也骂了她不少。作为好友,我自然想着为她分担,便自告奋勇帮她写情书。看了这么多言情小说,写情书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我用心的帮她写了两封信,结果也没有回音。老熊心都快碎了,一天晚上她避开我,跑出去喝酒,我一直也在注意着她。看她一个人拎着一瓶白酒,边走边喝,看她走的方向知道她是去找表哥去了。我怕出事一路悄悄跟在后面,看她走到表哥的房子外面叫了两声就软软的倒下去,我想肯定是醉了。表哥出来,看了看她,我却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一条狗把我从暗处吓了出来,表哥看见我转身就进去了,再没有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一百多斤的傻姑凉拖回去,一边拖一边骂自己,就是忍着让狗把我拖了去,也不该坏了她的好事啊,说不定我不来,人家两个就进去了。一边又骂着那个冷酷无情的臭男人,得瑟啥嘛。 第二天老熊睡了一天,没有去上班。后来跟我说她想通了了,不是自己的,不要了。从此以后,再不提表哥。 父亲搬家刚好在我厂宿舍不远处找到了房子,我就没有在食堂吃饭,就和父亲一起做饭吃。还有空的地方,我一个同事找房子我就介绍他们两夫妻搬了进去,有一天又搬来了两个年轻人,是两个帅哥,其中有一个后来就成了我的男朋友。 |
晶妹儿 发表于 2017-1-14 23:38
突然好有年代感 快更新吧
YanG007 发表于 2017-1-15 21:25
我在顺德呆了两年半,经常到马岗加油站加油,龙湖春江名城,第一期就是我负责的,九月份交房了。现在刚刚到 ...
浮萍 发表于 2017-1-15 22:14
跟你有一样经历的,只是比你晚去了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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